記得第一次探望住進老人院的外公時,心中激動訝異得說不出話來。眼見他骨瘦嶙峋的身軀,枯黃的臉上刻著一雙空洞的眼睛,瞳孔裡只剩下絕望。外公一動 也不動地靜靜躺著——或者應該說連轉身的力氣也沒有的他,什麼事也得依靠旁人,任誰見了也會心生惻隱,更何況床上奄奄一息地躺著的是我的外公。
「阿爸,你看誰來了?」媽媽邊扯著嗓子大聲問道,邊把呆若木雞的我推到床前。外公緩緩睜開無法對焦的雙眼,好不容易盯著我看,我忙收起難過的神色, 擠出一絲笑容,說:「公公!」「你看這是誰來了?」媽媽興奮地問道。只見外公灰白的瞳孔動也不動地盯著我看,彷彿好幾個小時都過去了,外公冷冷地道:「你 是誰?」出乎意料的答案使我的笑容僵住了——如果連你愛的人都忘記你是誰,你所做的忽然都失去了意義……
小時侯,我們四表兄弟姊妹都很怕上大陸探親,害怕嘮叨的外公逮住,從他年輕的故事講到我們現在要升大學的原因。外公很喜歡個別「訓勉」,被他抓去的 至少得呆在房間半小時才能重獲先自由。於是每次看見外公我們都互相使個眼色,溜之大吉。當我慢慢長大後,忽然了解到外公給我們這些話的含意,老人還是有他 們的智慧。當我細心咀嚼他的話時,我發現那些好像已老掉牙的訓勉真是至理名言。我變得愈來愈愛跟他聊天,而非點頭了事。我發現其實外公早就知道大伙兒都害 怕跟他談天,可是他的堅持是有原因的。精明的他豈不知我們老早把他的話丟到外太空去,可是他看得見我們的未來,他知道怎樣的路適合我們走。有次跟他聊到我 們家的事,還差點沒哭。我真的很喜歡這個外公——他人老心不老。他什麼都一清二楚。
「我……我是卡門啊,公公。」良久,外公才意醒到我是他的外孫女兒,我舒一口氣,開始跟外公聊天。可是外公身體實在太虛弱,連嘴巴也張不 開,但我知道外公心裡是知道的。因為他還會笑——多久沒看見外公笑了? 外公笑了,房間裡的氣氛也跟著和諧起來,但我心裡一酸,總是覺得有些什麼要在瞬間奪走這些快樂。
來了夏威夷不久,便聽到外公離世的消息,母親說, 她談起我在這裡的生活時,連眼睛都睜不開的外公卻竟默默流下眼淚,我知道外公有多麼的想看著我們畢業,這畢竟是他的願望。當我跪下為外公禱告,心裡有說不 出的平安,我知道外公在某處看著他的外孫女,祝福著我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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