卡門

話說我這學期在修人類學及亞洲美國人的文化，上課都一直談及不少各地文化的差異。身為中國人，當同學問及中國的問題，全場目光都轉移到我身上，害我有點措手不及。他們會問: 紮腳的習俗還流行嗎?  中國人為什麼都要湧到美國來?  甚至有人會問熊貓是不是像貓貓狗狗一樣在街上跑來跑去的呢?  中國的五千年文化對白人來說充滿神秘色彩的。 有一次這位台灣來的老師說道: 美國人都以為所有中國人也會功夫，有時候 走在街上，還有人向她擺出功夫的架勢。說到這裡，我大感奇怪，卻見身邊的同學們都大點其頭，表示贊同，我只噗哧一笑，不敢苟同，只能說在下的身手差得很。 一次在活動中教他們耍雙截棍，只是裝模作樣地隨便揮舞幾下，他們便驚呼連連，後來還有人追問我是不是真的會功夫，看樣子他可能想拜我為師吧。  許多美國人都愛吃中國菜，一次有朋友問我在家是不是會吃狗肉，我說吃過一次，不過吃的當下不知道那便是狗肉，知道後心裡難過了好幾天，他們聽完都面有難色，好不尷尬。又有一次我告訴他們我很愛吃蛇，這回他們臉上除了不屑和噁心，還多了一分恐懼。中國菜嘛，愛歸愛，對於吃狗、蛇或雞腳的文化，他們卻是不敢恭維。 談到中國，老師說我們身上穿的沒有一件不是中國製造的，有同學不信，連內搭的襯衫也掀起來看個究竟，卻發現我們身上穿的美國貨、日本貨都是來自偉大的祖國的。逛街的時候拿起一件充滿異國色彩的手工藝擺設，仔細一看，又是中國製造! 有時候想要挑一張夏威夷風光的卡片寄回家，膽戰心驚地反過來看出產地，什麼?又是中國! 真令人洩氣!  什麼也是中國製造，不管是名牌是雜牌，統統滾到中國去生產。有時侯看到中國來的遊客提著大包小包的戰利品，不知他們又是否知道標籤上寫著的是中國製造呢? 外國人又覺得中文字很好看，於是在身上盡刺些文句不通的滑稽字句。有次還看見一個女人身上刺著“雞” 一字，真苦笑不得，我只祈求她一輩子也不要知道那意思。 中國這個對美國充滿威脅的國家，實在愈來愈受世界注目，國人在外的行為，別人一一看在眼裡，有時候在公車上講話不自覺地太大聲，別人一瞄，總心裡一驚，心中在吶喊:請誤會我是日本人吧!

原來真正思念一個人，不是因為需要。 當我需要司機，我會想起你; 當我想要好好的開懷大笑，我會想起你; 當我上教會看到別人睡著，我會想起你;當我看到傳教士來買食物，我會想起你; 寫功課提不起勁的時候、  去海邊、去逛街、去上課……反正到那哪裡去，都會想到你。 我以為想念一個人，總是因為寂寞。當我有更多的朋友、更充實的生活和更忙碌的作業–我以為我就不會再想。 但我錯了。 原來想念一個人，不需要前提、不需要理由。想就是想，不管有多忙還是會想。或許真正的思念是，你不需要他在了，你可以一個人活得很好了，你還是會覺得，少了一個人，心裡還是缺了一塊。 所以缺了一塊的心是不可能用忙碌來填補–至少我是這麼認為。

如果我說，十分想念香港的颱風，這樣會不會有點太奇怪?  這裡明明說會有颱風要來，要來了要來了。來了好幾天還是要來不來，這裡的颱風好像有點太大牌! 雨呢?風呢?好不容易，大雨千呼萬喚始出來，結果下了沒幾分鐘卻又停了，真教人失望透了。結果颱風變了颶風，颶風又變了不知什麼氣壓，我可真給氣壞了。你 該不會打算就這樣悄悄地離我們而去吧? 風還沒吹過啊，這麼熱教我要怎辦?  我的功課還沒寫那要怎辦?  我家裡的食物買了一堆要怎辦?  天空又灰沉沉的一大片，地上又有幾隻(塊)被車子輾過的青蛙，好像腸子都被壓到擠了出來，是一幅何等平常而噁心的畫面。 記得上年的大雨，讓整個夏威夷停電了一天，什麼也看不見。踩在是水和泥也分不出的地上，那種徬徨無助的心情還很深刻。 這裡的排水系統接近原始境界，於是隔天整個學校給淹成一片大海，最深的水還到膝蓋以上的位置。記得那天還與別人有約，我十分守信地越過那片汪洋大海，在大 雨中默默等了個十五分鐘，雨著實下得有點過份了，我便打道回府。回去的時候遇見朋友，便一起到附近的房子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人。走過別人門口的時候還遭 人白眼，因為我們走過時，把水都逼進他們屋裡，這不是好心做壞事是什麼?  後來花了一整個早上清理一戶人家的水。屋內實在淹得太厲害了，我們用沙包，用木板隔著一直湧進屋內的水，一邊用水桶把屋內的水弄出去。直到中午，大家都累 了，竟聽說附近有一家人才剛起床，發覺房子已經淹得很厲害，我真大惑不解，他們被我們的噪音吵了那麼久居然還不醒覺，佩服佩服。 回到家裡，發現電話濕了，書也濕了，而我本身也是從頭到腳濕個徹底……

近日開課了，排山倒海的閱讀量把我逼得喘不過氣來。當我細細以龜速看那像螞蟻般煩人的阿拉伯字母，心中著實有說不出的 納悶。數十頁的一份筆記就得花我三小時去硬啃，看完還不確定是懂還是不懂，我想我上輩子應該積了不少陰德，所以它們對我這麼好，一整天屁股不離椅地讀呀 讀。好了，雖說過程是十分痛苦，可是帶著準備好的腦袋去上課又特別快樂，心中那份安穩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值得的! 愈是經歷這種閱讀英文的痛苦，便愈是發覺中文書的可愛。看著那令人洩氣的螞蟻們，想起當年看中文書那舒暢痛快，不禁犯 起思鄉病來。可是帶來的中文書少得可憐，絕不能滿足我那無底深淵。我敲著鍵盤，一時不知該搜尋些什麼，突然想起中六時最喜歡的作家–三毛–她的散文親 切卻特別，用字淺易而美麗。她筆下的每一個地方都好像是屬於她一樣的，每一件事情都那麼新鮮刺激。我把英文筆記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，進入了書的世界就是屬 於我自己的天地，久久不肯抽身而去。 讀到一篇三毛小時候逃學的原由，不覺對她肅然起敬。原來三毛從小就愛書，年紀小小就把中外名著都通通給看光了，想到現 在我連紅樓夢都沒看過，真自慚形愧起來。後來她因受學校老師的羞辱，下定決心不再上學，每天到墓地看書去。想她一個連高中也沒畢業的人，後來竟當上大學教 授，真是不可思議之極。 我把她的散文看了一篇又一篇，心中激動興奮不已，我已多久沒沉醉在書海? 我感覺像在夏威夷的海裡暢泳，都是一樣的快樂不知時日過，可我卻大大沒三毛這個膽子連書也不去唸了，最後還得屈服在筆記腳下……

某天早晨，我在上學的路上看到一隻母雞身後跟著一群小雞，小雞們 搖頭晃腦的逗趣模樣讓我禁不住多看了幾眼。 忽然母雞一躍跳上石級的另一邊，小雞們也隨之趺趺撞撞地跳上石級鑽到草叢裡去。 其中一隻小雞沒注意到牠的家人早 已越過石級，可憐的牠一回過神來，就只剩牠自己一個了。 看見牠慌惶地在那邊來回奔跑，卻看不見兄弟們的半點影子，那可真糟糕了!   牠在那邊苦苦哀號，吱吱的叫得我的心都痛了，正猶疑要不要把小雞往石級上送之際，一對老先生太太對我微笑說:「這些小雞們每天都像這樣努力地想要越過牆的 另一邊。」 我忽然明白，這是小雞們學習成長的其中一環，沒嘗過獨單慌惶的滋味又如何了解跟隨媽媽的腳步是多麼重要?  重要的是媽媽永遠都在石級的另一邊等，等我們有一天有能力靠自己越過困難，她會有多快樂?   落單的小雞並沒有落單，牠只是在學習長大而已。

中國人過年喜歡大吃大喝，豐盛的團年飯鋪滿一桌，還得吃剩一點，象徵年年有餘—反正過個肥年是初春的習俗，而遠在夏威夷的我也不忘盡一點中國人的本份，吃得肥肥白白。 問題來了，從小體重一直過輕的我，從來不了解減肥之苦。如今風水輪流轉，那些被我取笑過太胖的老兄，多有得罪，有怪莫怪。來了這裡五個多月，每天吃學校餐廳的自助餐，雖然味道十分一般，可是身形卻一直膨脹起來，當我發覺腰帶再無用武之地時，我便知道減肥的日子始終要來了。 嘴裡嚷著要減肥已經好幾個月，可是總屢戰屢敗，什麼晚上不吃、做運動、多吃菜等等一系列計劃不用多久便舉腳投降。我看 著鏡中的自己，有衝動一拳打破眼前這塊誠實的照妖鏡，轉身踏出洗手間的一刻，心中燃起熊熊烈火，誓要減肥。回到餐廳，卻還是嘆一口氣「明天再減好了。」這 是減肥失敗者的經典必備台詞。 現在看著衣櫥裡80%穿不下的衣服，感到有心無力，改天或許把它們拿出來好好憑弔一番，算是為他們盡最後一點心意……

剛來的時候，鮮見下雨，每天都陽光充沛——那時還是仲夏。 偶見下雨了，剛想引吭高歌一曲南拳媽媽的<下雨天>，忽然又停雨了，掃興之至。真是來也怱怱，去也怱怱，你們到底趕著到哪兒去﹖更不可思議的是，你可以不費吹灰之力便從雨天走到晴天，只需跨大一點點你的步伐，晴天就在咫尺之外。 剛 出席了一個爐邊聚會，剛好說到我們生活的重心放在哪裡呢——我這樣問自己。記得有一次看到兩個大男生在幾米之隔，跳來跳去，玩個不亦樂乎。這邊是晴，那邊 是雨。就是幾步之間，我們的下場可以完全改寫——雨無聲無色地侵佔原本晴天的範圍，結果其中一個男生安然無恙地「力保不濕」，另一位就變身「落湯雞」了。 我們是不是也該跨大一點步伐﹖重新劃定優先次序，劃出自己的安全範圍﹖當喜怒無常的雨來時，你會否被殺個措手不及呢﹖而我要做的只是，主動走出幾步而已。 東邊日出西邊雨，真是司空見慣了。 這陣子，<下雨天>已經不知唱到第幾遍了，雨還是下個沒完沒了……

一天晚上，我們到聖殿附近的小公園聊天，想不到卻有意外收穫…… 滿天星星的夜 空——就像芒果芝士乳酪蛋糕一樣——怎麼看、怎麼吃還是不會膩。我盪著鞦韆，達到最高點的時候猛然抬頭，「唔?」我是不是親了些什麼?  它們向我眨了眨小眼睛，是你們這些小傢伙偷親了我吧！我盪得更高了點，回吻了一下天上的小星星，然後倏忽我們的距離又拉到很遠很遠，我更用力點盪回去，這 次我們靠得更近了……忽遠忽近的感覺是不是讓我想到了什麼——一些很久很久喚不回來的回憶，就跟天上的繁星一樣的燦爛，可是卻離你已經很遠很遠， 觸不到，卻仍猶在耳…… 「愛是什麼?」友人忽道，打斷了我的思緒，卻讓我陷入更深的沉思。我不知道愛從何而來，更不知道沒有愛的 我們會變得怎樣，不過我只知道我不能沒有愛，因為這個地面上有太多愛我的人，也有太多我需要去愛的人——當然也有使我不由自主地愛的人。愛或許就像那剛剛 劃過的流星一樣，一剎那間便消失於銀河裡，但確確實實那麼存在過……

一天晚上，大夥兒忽然心血來潮到附近的沙灘去。 早已聞說夏威夷的星星又多又亮，打算大開眼界 。可那夜天公卻不造美，雲很多，星星便看不了多少，委實使人失望。於是，唯有看看黑夜裡的白浪，把腳浸在清涼的海水裡，倒亦愜意暢快。 我 默默地坐在軟沙上，打算靜靜享受這安寧夜晚。驀地抬頭，卻發現夜空上居然滿佈數之不盡的星星，看來雲終於散了，想不到厚雲下居然藏了這麼多閃爍的小傢伙， 幾乎不能用「顆」來數算，因為他們已像雲般密不可分了，所以請容我稱他們作「星雲」。我看得目瞪口呆了，良久才反應過來，不斷晃動友人的肩頭說: 「這……這太美了吧﹖」真的，在香港的話，看得見五、六顆星星已能讓我駐足觀賞。但相比這裡的「星雲」?沒辦法比。我的視線幾乎沒法從他們身上移 開，如果可以，我真想一直守候在這美麗的夜空下……. 可是時候不早了，宿舍有門禁，不能太晚回去。我抬頭看了最後一眼閃亮的星 雲，便打算瀟灑離去。「 快來看看 !」友人忽然驚道。友人伸出一隻指頭，指尖上有一顆閃閃發亮的沙子。「什麼?」會發亮的沙子我還是第一次看到！好奇的我們忙探頭仔細研究那顆特別的沙子， 正欲把它帶回家好好珍藏，卻發現那沙子居然不知所蹤了。這下子大家都失望極了，我垂頭喪氣的走著，眼前倏地一閃 —— 不遠處正有顆沙子在一眨一眨的，我忙不迭衝前一看，是比剛剛的還大的閃沙呢！ 如是者，我們拾到了幾顆閃沙，又弄丟了幾顆，結果還是未能使它們安全抵達宿舍。至於它們的由來，我們始終毫無頭緒，有人說是玻璃碎、有人說是什麼化學物料，不過，我寧願相信那是在星雲裡掉下來的星星——或許下次再見這些星砂，我得趕快許願……